关系论专题 01

一位陪读宣教士的临别感言

刘幸枝宣教士(台湾海外宣教杂志专栏主笔现在德国事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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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各位可能从来没听过“陪读宣教士”这个名称。这是笔者对各位读者介绍自己的称谓,因为有五年半的时间,我陪伴外子(张圣佳)在德国攻读博士学位。在这五年半的历程中,我又以传道人的身份投入教会事奉,所以我称自己为“陪读宣教士”。

  其实,头衔只是附加的名称,最宝贵的莫过于上帝在我这段既陪读又扮演宣教士的过程中,让我原本喜好归属与固定禾场的事奉型态面临多次转型。这无非锻炼了我生命的韧度,亦开广了我事奉的眼界。

 

心路历程与新路里程

 

  我虽客居德国五年多,实际上却与它“神交”多年。1997年夏天我曾以神学生身份赴德短宣六周,先后配搭几间华人教会的布道与营会事奉。由于发现德国华人以中国大陆的移民居多,所以还数次进入内地与教会配搭,希望对大陆背景的华人能有更多的熟悉认识。

  我与外子是神学院同班同学,当初因共同对德国产生一份特异的情感而进一步交往,后来结为夫妻。自从我们1999年毕业以来,虽各自投入不同领域事奉,却仍不忘一同寻求赴德之路的可行性。这段时期,我专职委身在一间已差派六名宣教士的三、四百人教会事奉,并负责推动教会整体的宣教与教育事工,一方面又在华神延伸制兼任圣经教师。我非常满意这些现状,享受其中的服事。然而,教会的宣教方向仍以北纬十度到四十度之窗的区域为主,无法实质投入对德国的差传事工。

  此时,在基督教出版社从事文字工作的外子赴德的心志却愈来愈强烈。不过,他对来德国攻读教会历史博士学位的负担更甚于担任当地华人教会的宣教士。由于我服事的教会与一般差会都规定已婚者申请成为宣教士,必须是夫妻一同申请。因此,我为了配合外子的抉择,就没跟任何差会提出申请成为宣教士,也没有跟服事了四年的教会请求经济支援。这些背景促使我来到德国这五年,拥有一个“自由传道”的身份。

 

查经班的厨娘姐姐

  2003年夏天,教会特别为我们夫妻办了一场盛大的惜别晚会,我们挥别了一群频频拭泪的弟兄姐妹们,拎着执事会送给我们的大皮箱,颈上挂着青年团契送给我们的Canon数码相机,在初秋时分踏上德国。临行前,仍有人提醒不要忘了拍照寄电邮给他们,好让大家为我们代祷。

  正当我还没从台北弟兄姐妹温暖的情谊中回神过来时,我已经站在德国波恩(Bonn)的落叶缤纷之中。当地有个不到五人的华人小查经班正面临瓦解,因为他们多半是初信者,自认无力承担喂养与关怀未信者的重责大任。我与外子以隐性的教牧人员身份来到他们当中。或许是我外貌年轻又身为女性,某些成员在我带领查经时公然挑战我身为教导者的权柄。这段带领查经班的过程让我深深体会到,置身在德国的华人事奉圈中,我已成为一个初学者。我只能扬弃过去那些自认为漂亮的事奉背景,真实谦卑的成为仆人。

  上帝教导我作仆人的第一门课是当厨娘!过去在还算大型的教会事奉中,我非但不需要担心为会友们预备饭食,反而还常享受他们因爱我之故,带我上一流餐厅吃吃滋补的食物。现在,为了与查经班的组员做朋友,我开始学习洗手作羹汤,除了要招待查经班组员外,还需要藉着单独邀约吃饭来进行关怀工作。

  当初在赴德前夕,我们因对德国语文学校陌生,只好先报名享有声誉却收费昂贵的歌德学院。奇妙的是,我们离开台湾前所收到的爱心奉献,刚好抵过为期三个月的学费。这场贵重的投资却为我们开启了传福音给华人的机会。因为当时有不少来自台湾与大陆的留学生,都选择进入歌德学院做为语言考试及申请学校的过渡跳板。

  才三十初头、拥有大姐特质的我,恰恰吸引了许多二十多岁年轻人的信赖。他们喜欢找我倾吐异乡人的苦闷,偶尔需要与德国人沟通时,外子已晋升进阶班的德语水平也常能为他们提供服务机会。这段期间,我们以便宜的价格租到一间有大厨房的小套房,还可以自由使用房东存放在地下室的一堆椅子,所以我们就开放家庭成为查经班,广邀海外学子到家里聚会,我负责带领研经,音乐素养远胜于我的外子则担任吉他手带领大家敬拜。不觉之中,聚会的人数慢慢攀升。

 

华人教会的巡回讲员

  在德国第一个冬天虽然寒冷,却处处充满上帝的温情与恩典。此时的我也开始陆续接获来自荷兰或德国华人教会主日证道的邀请,服事方向开始慢慢转型为巡回讲员。之后,外子在2004年春天接获法兰克福大学博士委员会寄来的入学许可,我必须配合他迁居法兰克福,挥别查经班的成员。在我们离开后,查经班仍能正常运作,其中有几名慕道友也陆续受洗。

  初抵法兰克福,我与外子即受到不少弟兄姐妹热情的款待。当时教会邀请的传道人还需几个月才能从神学院毕业,所以我在这段过渡期间协助教会同工训练,也开办成人主日学课程。

或许很多人会羡慕巡回讲员的角色,认为可以趁机欣赏各城优美的风光。但事实并不然,为了照顾外子的生活起居,我几乎都得当日往返。先天脑神经的敏感常令我不仅饱尝“晕车”之苦,更无法在舟车劳顿中闭目养神。然而,事奉的热情与上帝的恩典,帮助我常忘记个人的疲累。

  在这段担任巡回讲员的日子里,我见识到不同城市的华人教会与团契所呈现出的多元样态,并了解其所各自面临的困难处境。整体来说,大学城的聚会型态最单纯,组成份子也以学生、学者居多。若教会位在大城,那么以经商贸易或开设餐馆维生的家庭就会成为会友的主要结构。

  不管是大城市的教会或是小城市的查经班,华人信徒团体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没有牧者的问题。有的是没有经济能力聘任牧者,有的则是找不到合适牧者;较不健康的状况则是想由信徒独立领导,排拒牧者的重要性。有些教会即便有了全时间牧者,牧者也可能因为私人问题或教会纷争的诸般因素,至终在充满无力、伤害,或是疲惫困顿中离开。总之,当我开始有机会置身其间,成为其中一名驻堂传道人之后,我愈来愈能够领略到本地华人宣教士的甘苦。

 

蜡烛两头烧的驻堂传道人

  就在我逐渐适应德国的生活,投入巡回讲员的事奉,心中也曾考虑读书进修之际,有一间华人教会需求牧人的呼声却频频召唤着我。该教会已成立多年,人数逐日增多,但十多年来却因领导同工的主观想法从未积极延请传道人牧养。由于我固定到当地讲道,并投入成人主日学的圣经教导,信徒对我产生熟悉情份,期待我成为他们的牧者。这些热切的呼声令我身陷两难,毕竟外子倾向学成后回到台湾投身神学教育,我根本无法长期待在德国事奉。另外,这间教会距离法兰克福光是单趟距离已有两百公里之遥,外子因考量研究资源不方便迁居当地,我只能在权衡陪读与宣教士双重角色的情况下,开始为期一年的事奉里程。

  事奉初期,我的身体很快因多年累积旅途奔波的劳累出现异样,而教会也因尚未进入状况,还未帮我办理好保险。不过,上帝为我预备许多的恩典,让我遇到一名主动折扣医药费的医生。其实,身体的疲累还事小,倒是精神压力庞大到令人难以负荷。

  明眼人都看得出,一个长久没有牧者的教会,纵使靠几个信徒一头热地运作,对教会长远的健全发展仍于事无补。成熟的信徒领袖可以成为驻堂牧者极大的助力;权力欲较强的信徒领袖则往往对驻堂牧者带来强悍的阻力。我进驻该堂会事奉后,才从别的传道人那儿得知,他们为我投入该教会的事奉捏把冷汗。我打趣地回答:“我因无知才一股脑儿的投入,却因‘震撼教育’而经历事奉的成长!”回想那段日子,我心里仍是一句:感谢主!

  由于我只能周五到周日三天待在该教会服事,因此我运用周间时间拨打关怀电话,并在周五、周六搭车到各处探访会友。深耕一年的结果,与信徒之间不单只建立起牧者与羊群之间的情谊,更成了主内的亲密好友。

  然而,该教会跟其它德国华人教会或团契都遇到普遍的伦理问题,就是学子同居、夫妻离婚,甚至家暴的个案。为了因应这些复杂的处境,我用明令的休假期间返台修课,报考教牧博士班,除了更进深解经讲道的操练外,也想藉由研修家族治疗的课程来学习其它辅助关顾信徒的途径。

  这种孤身一人的远距服事犹如蜡烛两头烧,在投注心力教导、辅导、关怀与排解教会纷争之余还得兼顾家庭。素来全力支持我服事的外子,因不忍看我健康情形转坏,慎重劝谏我暂停奔波。就在我询问几位主内同道的意见,并与外子一同寻求祷告后,我于是请辞在家调养身体。

 

真情告白与良心建言

 

  如我一开始前文所述:“置身在德国华人事奉圈中,我已成为一个初学者。我只能扬弃过去那些自认为漂亮的事奉背景,真实谦卑的成为仆人。”对我而言,来到德国事奉犹如走一条新路,我丝毫无法拿过去事奉的经验比照办理,因此事奉心态与型态都必须调整。

 

以谦卑的心开始新路里程

  在台湾,教会几乎都有自己的不动产,而且还继续在扩堂;在德国,没有一间华人教会或团契不是靠租赁德国教堂在主日下午聚会。在台湾,传道人多半还可以拥有一间办公室从事协谈;在德国,有些传道人的家是时时开放的办公室,甚至是多功能的使用空间。在台湾,教会信徒多半集中社区,距离较近;在德国,一座大城里几乎只找得到一间华人教会,许多信徒散居在相隔甚远的卫星城市里。传道人如果没有买车、开车,就必须要搭乘公众交通系统各处奔波探访。

  在那段频繁出外讲道与服事的日子里,我历经多次旅途惊险,包括老德先生的啤酒桶在我头顶的行李架上炸开,淋得我一身酒味。而当时的我正坐车前往学生团契担任圣诞节的布道讲员!我也曾在前往查经班的路上,遇到超强阵风将电车缆线打坏,在一阵既刺耳又刺眼的霹雳火光之后,慌然下车步行数里路到查经班。当然,遇到火车误点更是平常,午夜才返抵家门的状况也屡见不鲜。

  讲述这些经历并非是要吐苦水,而是请各位有心前来德国服事的人要做好心理预备。虽然大家不见得碰到我所遇见的困难,却也千万别带着绮梦幻想来到这块人人称羡的欧洲国家。曾有信徒或传道人跟我交谈时,语意暗示来德国事奉仿佛是一种“升等”,但于我而言却是“降卑”。

 

以忍耐的心抚育教会长大成人

  上帝不单单让我操练谦卑,也教导我学习忍耐。从教会发展史来看,德国华人教会与团契都还算是“初生的婴孩”。不少教会与团契无法经济独立,操练十一奉献的会友人数稀少。许多信徒多半是信主时间尚短的第一代基督徒。他们对教会礼仪与行政缺乏认识,对会议伦理与决议的重要性全然陌生,并且对短宣与长宣等概念一知半解。直到现在,不少教会团体仍需借助北美、港台教会提供经济或人力的支援。

  许多长期缺乏传道人的教会或团契只能随机性的根据教会的问题来请益不同的外请讲员,这既无法获得整全的提醒,主事的同工们也只挑顺耳的话来听听。当然,讲台主题亦因毫无规划,使信徒无法获得连续与一贯的解经教导。另外,置身于德国这个对基督信仰逐日冷淡退后的大环境中,有些华人教会与团契反而跟僵制的德国国家教会(Evangelische Landeskirche)比较雷同,而较少呈现出新兴教会的生命与活力。

  外子曾笑着告诉我,在这里服事就是要学会在混乱中建立次序。但我知道主在让我建立次序之前,需要先操练忍耐的心志。回顾在台湾事奉的日子,我常可以带领信徒团队参与医院探访、社区布道、海外培训,但来到德国之后却幡然相异。在这里,不少信徒比较期待传道人先解决学子同居、夫妻吵架、情绪障碍、职业介绍、教会纷争与个人居留等问题。倘若长期胶着在个案的处理,教会对外传扬福音的热情不仅会慢慢瘫痪掉,传道人也会逐渐挫折乏力。唯一能让主工人撑持下去的动力,是上帝所赐下抚育教会长大成人的异象与使命。

  德国华人圈仍是一块有待属灵开发的处女地。虽然开垦阶段一定会相当不易,但我相信流泪撒种的必然欢呼收割。我个人对自己后来基于健康及人事因素退出驻堂事奉深感遗憾,不过主知道我在那一年当中已经倾倒全人全心,即使不尽完美,但已尽力而为。愿主早日差派可以长期驻留本地的工人来到,继续跑完这场抚育教会的路程。

 

以区域联盟集中服事资源

  当年,我基于事奉的热切而投入远距牧养,可是我并不鼓励这种模式,因为长期的远距牧养与频繁的巡回讲道事奉容易造成体力的透支与崩耗,对女性事奉者尤甚。事实上,曾有男宣教士对我直言不讳的说道,这种东奔西跑的巡回讲道事奉让他一想到就累;更何况女性的陪读宣教士若要兼顾家庭,又要在德国冬长夏短的气候里冷早赶车、冰夜赋归,身体负荷的沉重实非外人所能理解。

  如果有任何想从事陪读宣教的人,不妨考虑在配偶就学当地开拓学生查经班,并鼓励母国教会认领,若有必要还可请求母会差派短宣队、赠送属灵书籍、延请特会讲员或提供部份经济支持。另一方面,陪读宣教士可以就近固定支援邻近一、两个教会或团契的讲台事奉,推展“区域联盟”,好让位居共同省份且距离相近的信徒团体可以彼此联谊,共享短宣队与讲员供应的资源。这是我这几年事奉归结的心得,亦是我强烈建议陪读宣教士可以采用的方法。

  这类“区域联盟”的做法不仅适用于陪读宣教士,实际上,德国北部有几名长宣的宣教士与南部几间教会或团契都已开始推展类似“区域联盟”的方法,彼此共享教导资源、联合筹办特会、交换讲台,既能集中事奉火力,又能省略旅途奔波的时间与体能的消耗。

 

以等候上帝的心展翅上腾

  就在我走过查经班的厨娘姐姐、华人教会的巡回讲员,以及蜡烛两头烧的驻堂传道人的历程之后,我与外子客旅德国的生涯也逐渐步入尾声。上帝在我调养身体的阶段赐下恩典,助我完成一本介绍18世纪摩拉维亚复兴史与宣教故事的著作(出版中),并藉由身历其境的采访与默思他们的行谊,得到服事的重建与激励。

  碍于身体的负荷,现阶段我只就近接受几个南部教会或团契的邀请,但固定赴海德堡团契担任讲员。奇妙的主,让我的宣教之旅绕了一圈后,还是回到以中、青生代的知识份子为主体的族群当中。当我看到海德堡学生团契、卡斯鲁尔学生团契开始联谊,并获知他们彼此商讨日后朝向教导资源共享、海外短宣队共享,以及联合举行浸礼时,我仿佛看到一张“区域联盟”的蓝图开展在我面前,令我兴奋不已。

  这是一个后现代多元典范的时代,海外宣教士的形像亦可呈现出多样化的面貌。不过,陪读宣教士毕竟是一个过渡者,许多时候还挺像个“跑龙套”的角色,德国华人福音事工仍需要更多愿意委身长宣的宣教士们投入。目前,由本地教会或团契栽培出来的传道人并不多,德国华人福音事工仍是一个待宣教区,恳请各位继续为这里的需要代祷。

 


 

《《环球华人宣教学期刊》第十五期,2009年一月。